江湖战情录之罗煞-第7章
av69
4 月前

五天后。 小镇外三十里远处的郊区,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缓缓地移动着,驾车的人无视于积雪执意赶路,淡漠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,直到车厢内传出细微的呻吟。 如释重负地停下马车,他掀起帏幕钻入车厢,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味。 “罗煞?” 一开口,他叫出了欣桐最讨厌的名字。 “袭……风……”沙哑地低唤久未谋面的人,欣桐吃力地环视自己身在何处,“我为什么会……在这里?”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跑、一直跑,不管伤口裂了或流血了,直到意识一片空白,记忆中只剩下残灭的大雪纷飞。 “你的鹰在路上拦到我。”简单的解释,他拍拍蜷曲在一旁的苍羽,“谁有本事把你伤成这样?” “……我。”自嘲的笑容绽开。 原来如此,怪不得他这几天小心翼翼却没遇到任何状况。 “你昏迷了四天。”也不在乎她的自残,袭风淡淡地陈述。 “是……吗?”不在乎地扬扬唇角,欣桐又闭上眼,“袭风,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只会杀戮吗?”她轻问。 “因为我们不是杀人便是被杀。”袭风想也没想就回道。 “真是如此?” 不明白她话语中的绝望,袭风看向那双缺乏生命力,又仿佛想确定什么的双眼。 “怎么了?”为什么曾经对什么也不在乎的罗煞开始问这种奇怪的问题? 这是十几年来用无数次的垂死学到的结论,根本勿庸置疑。 “因为有一个人……她会轻唤我的名……”欣桐轻叹。 只要听着那温柔的声音,她就会感到安心。 “……有双手会轻轻的安抚我……” 仿佛那样就可以抚平一切的伤痛…… 每讲一个字,伤口都在切痛,不断提醒她心被撕成碎片的痛苦。 “罗煞?” “是真的喔,袭风……就连这样的我,也可以享受她温柔的拥抱……”不知是在说服自己或是陈述给袭风听的口气有些凄绝的缥缈,“可是我却亲手粉碎了那个世界。” “你该睡了,你还很虚弱。”完全摸不着头绪的袭风决定把她的反常归类在重伤后的失常,所以只是轻轻地说道。 “你可以不必理我的……” 那样也许她可以在还记得师父的体温和温柔时死去。 她作鬼也想不到袭风会出手相助。 “要我现在把你丢出去?”他冷哼。 真不像话,他可是花了三天近乎不眠不休,又是用上等良药给她外敷内服,又是用内力护住她心脉的,才好不容易把她的小命捡了回来,结果她竟然想死? 要死早说,他好一刀给她痛快,省得他麻烦! “随你的便……我不知道为什么……”疲惫地再度合上眼,她又沉沉睡去。 “等一下,什么为什么?!” 袭风满头雾水地追问着不可能回答他的人,半晌才挫败地叹了口气。 “忘了问你的名字了。”他轻抚着苍羽,“罗煞这小子是怎么了?身上的药瓶全是毒药,连半颗护心丹都不剩。” 他并不知道欣桐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柳卓妍,只记得欣桐身上应有数不尽的药。 哔!苍羽低鸣一声。 “或许,下回她醒来得问清楚,最近武林很乱,还是避一下好。” 他载着罗煞一路走来,横劈竖砍地起码灭了三批人马,还是正邪不分的乱像,就算他不怕事,也没必要去惹事。 可是有时候,就是事情找上门,想送也送不走。 袭风揭开帏幕,看了眼前方挡路的山贼,冷漠的唇角露出一丝森冷的杀气,为他们敲响死亡的丧钟。 连着数日下来,意识昏昏沉沉的,时而清醒,时而昏睡。唯一不变的只有车轮轧轧行走的声音。 昏暗的车厢内弥漫着令她反胃的味道,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,仿佛一闭眼,十大恶人就会出手杀了她。 这天,随着风吹来了一种令她怀念的味道。 吃力地爬起身,她拨开小窗子上的帘子。 “竹……”怀念的轻唤,她有种冲动想留在这里,“袭风,停车。” “怎么?”以为发生什么事,袭风飞快地闪入车厢,却只瞧见她痴痴地望着外面。 “竹子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他看着罗煞总算有点生气的双瞳,了然的点头:“想住这里?” “嗯,我想留下来。” “为什么?我记得你讨厌竹叶声。” 沙沙作响的,阴森森到令人厌恶的声音,仿佛随时都会有东西冒出。 “可是……竹子的香味很好闻。”总是可以令她回想起柳卓妍身上的气息。 “是吗?” “对。” 从头到尾,她的视线不曾离开过竹林。袭风先是盯着她瞧,然后开始皱眉。 “罗煞,你不要紧吗?” “啊?” “你不要紧吗?”他又问了一次。 “应该吧……”起码她还活着。 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了?应该过得还好吧?有没有为了她的事心烦呢?不要又为了助人忙的累坏了身子了…… 应该才怪!袭风不以为然的想着。 “你知道你最近都在发呆吗?”最好她是知道! “嗯。” “你的口气完全不像罗煞。”平平板板的仿佛失了魂。 “是啊!” “你让我觉得自己捡了个麻烦。”真是自找罪受。 “嗯……” 完全没改善的对话让袭风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。他叹了一口气,“你把心留在哪里了?” 欣桐震了一下,然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道:“心……为什么会痛呢……” 原以为不会再心痛了,所以她接受了柳卓妍的情感,修复了早已伤痕累累到麻痹的心,可是,等待她的还是心碎。 这次,是修不好了吧?! “罗煞?” “我还有心吗?” “不然你现在是在难过什么?” 没有心的人完全不会难过,就像是抛弃心的他和心已经毁灭的血魄,但决不会是情感纤细激烈的罗煞。 “那或许……我把心留在它想待的地方了。”她静静地诉说。 “那你想待在哪里?” 总算抓住事情的重点了,这小子动了心也失了心。 “跟我的心一样啊。”双手搭在窗棂上,她出神地望着竹林,视线穿过竹子间,透过时空,回到了昔日的竹屋,又看到了柳卓妍温柔的笑容。 “那为什么要死?” “因为我回不去了,再也……永远无法回去了。所以,我把心留给了她。”欣桐幽幽地笑了,空洞且毫无笑意的笑容,“我只在她身边活过,心带不走……” “回不去?你知道没有人挡得住我和你的联手。”意思是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。 “袭风,没有敌人,唯一错的人是我。”欣桐苦涩在心。 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“不懂吗?” “是不懂。”她这是在打什么禅? “没关系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 清醒的时候想,睡着了做梦也想,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那么做。铁定是她做错了吧,所以才会让师父为难。 “因为不知道为什么,所以我再也无法留在她身边了。” “师父,这草药真那么稀奇?” “是啊,不过后山断崖那儿有一株,大概谁也采不到,你想看的话,可以到那儿去瞧瞧。” “瞧……” “桐儿,快下来,你爬那么高是想做什么!?” “师父,我摘花给你。” “师父不要花,你快下来啊。” “再一下就到了。” “你、小心!” “只是脚滑一下嘛!” “别说话了,花丢掉不要紧,小心抓牢慢慢爬……” “师父,花给你。” “谁叫你冒险的?!” “因为想送师父啊!” “师父不要你冒险。” “可是桐儿想看师父惊喜啊。” “为师是惊吓比较多。” ……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我没有名字。” “那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好吗?” “又没人会叫,取了浪费。” “我会叫你。” “……我只记得我爹姓封。” “那叫你欣桐好吗?我叫你桐儿。” “桐儿?” “不喜欢?” “不,我喜欢……你会一直叫我吗?” “当然,我会一直叫你的。” 封欣桐,姓是她的原本的姓,却是她命的名。 还记得每次她叫着桐儿,虽然桐儿嘴巴上不说,但眼中的满足是骗不了人的。 那孩子喜欢她叫她的名。 “桐儿……” 轻轻低喃,她低头看着桌上深入心扉的刻痕—— 正邪难两立,性难改,情难舍,空惹烦愁。 师温柔,徒难懂,今朝一别,愿吾师自此无忧。 一刀刀、一字字刻画在心板上,尽是心碎。 “柳小姐,我可以进来吗?” 正当她看着桌上潦草的字发呆时,华山派小师妹吴曲恩顽皮地躲在门板后问道。 “当然,请进。”柳卓妍起身打开房门,温文的笑容又挂回脸上。 “我打扰到你了吗?”她有些担心地问。 “没有。” “那……”她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,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你心情不好吗?” “怎么说?”柳卓妍淡淡一笑。 “因为我从见到你开始,你都好像有心事。”她率真地问。 被她这么一说她才想到,她是在桐儿离开后的一周才到这里和华山派的众人会面的。也因此,她不知道桐儿的事。 “我没事,你要吃点菜吗?”她把筷子递给吴曲恩,桌上是完全没动过的菜肴。 “哇!醋溜黄鱼、八宝鸭、梅干扣肉、芙蓉粉丝、还有杏仁豆腐,真的不错耶,我可以吃吗?”她兴奋地道。 “可以啊。”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,那一天桐儿原本是想跟她一起吃的,结果却发生了那些事。 后来白彦海跟她说了真相,桐儿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誉才出手的。 不肯道歉,不愿意道歉,只因为她根本不认为她有什么错。 她没错,错的是被世俗人情压力束缚的自己…… “师父,您吃吃看。” “这是什么?今天怎么突然想做菜给师父尝尝?” “没什么啊……” “噢。” “师父,您别笑我了,吃吃看嘛,好吃以后我煮饭。” “师父做得不好吃?” “因为……师父很忙,我什么事都没有……不好吃吗?” “谢谢,很好吃。” “真的?” “当然。” “那我以后会做很多各地口味给师父吃。” “桐儿,为什么不想理白兄他们?白兄对你不错啊。” “我知道啊……” “那为什么不好好跟他们说话呢?” “因为,我不习惯、跟别人好声好气地说话……” “可是你对师父就很好啊。” “因为师父是师父,不一样的嘛!” “为什么师父不一样?” “因为师父是真心待我好,只有师父才是真心接纳我。其他人如果我不是有这容貌、这武艺,想同我说话的人根本没有。” “怎么会?桐儿是好孩子呢。” “也只有您会这么说。” 她应该更加注意桐儿眼中细微的警讯的。 总是隐约可察的、细细的担忧她的每一个反应。对桐儿而言,她的每一个情绪都代表了一个示意,她非常在意她的想法,时时刻刻在戒慎恐惧。 就连桐儿怕死了竹林在夜风吹抚下的作响声,都是她反复推敲得知的。她根本无意让她知道,总是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忍耐着。 为什么没察觉呢?那最后的笑容中隐含的悲伤…… 桐儿对她是失望还是感到背叛了?她比任何人都更应该站在桐儿那边,而不是固守着什么人情常规。 吴曲恩纳闷地盯着出神的柳卓妍瞧,最后好奇地看着她搁在桌边的古剑。 “碧泉剑?”她打量着一看就是非常名贵的宝剑,传说它削铁如泥、吹发可断,不止一次救了柳小姐的命。 好想碰碰看喔……任何一个习剑之人都会对这种神兵利器发出高度好奇心的。 “柳小姐,我可以看看这把剑吗?” “这……我不是剑主……” 若要说对她失望,为何留下这碧泉剑给她,桐儿身受重伤,何不带着它保命。 说不出来为什么,她不是很愿意让他人触碰师徒间唯一的联系。 “可是有什么关系嘛,我看一下就好。”她娇声抗议,没发现柳卓妍为难的微笑。 “师妹,别烦柳小姐,我要替她上药了。”白彦海适时出声打断小师妹的缠人功。 真是的,这节骨眼上大家都忙,没空陪她,她就把目标转向脾气好到不会赶人的柳小姐身上了。 “师兄,我可以帮忙的。”她不依的叫着。 “你毛手毛脚的,小心反尔弄伤柳小姐,去找师娘,别说傻话。”白海彦轻拍她,也拿这个小师妹没辄。 连拐带骗的劝离了小丫头,他坐到柳卓妍的身边,把手中的白布和热水放到桌上。 “白兄,别麻烦了。”柳卓妍轻道。 “伤口不浅,还在流血呢。” 指着雪白衣衫上的点点殷红,白海彦叹了口气。 “我拜托丐帮的兄弟们留意封欣桐的下落了,丐帮情报最广了,是生是死一定能有个着落的,你就别再这么挂心了。” 没有人能料到封欣桐激烈的个性会自残到那种地步;更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前一刻向柳卓妍撒娇,下一刻便远走高飞。 刻在桌上的话是如此无力,细心留下的全是关怀挂心,与其说是愤而出走倒不如说是绝望而退。 自从那天起,柳卓妍变了。 他也说不上是哪里的不对劲,只知道尽管温文有礼依旧,那双淡泊的双眼却盛满了轻愁,化不尽的哀伤隐约藏在她的眉宇间。 柳卓妍绝口不提欣桐的事,却又自己一个人看着桌上的刻字出神,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寻找封欣桐的身影,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,全赖碧泉剑的锐利杀出一条血路。 封欣桐走了是没错,却也带走了柳卓妍的魂…… 师徒间的羁绊能牵扯到这种地步令他动容,更令他心痛。 若那一天他能不顾后果的说出真相,就不会变成这种地步了。 “有劳白兄了。”看了难掩自责的白彦海一眼,柳卓妍叹了口气,“白兄,你没做错,是我把那孩子逼太紧了。” 很多时候,她不点破只是想给桐儿一个喘息的空间,未料她自以为是的体贴反而让桐儿更加恐惧不安,生怕哪里让她不悦…… “为什么,师父,我又没错!”她背叛了桐儿对她的信任。 “师父,我不要!”天知道那一瞬间她多想抹去那孩子眼中的悲伤。 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师父,犯不着连累您。” “若五大世家还不满意,尽管冲着我来,若还想为难师父,我倒要看看封欣桐一个人能拖你们多少人下地狱!” “我还欠多少说出来便是,不必再让我师父难做人……” 可是就算被她伤透了心,桐儿做的一切仍是为了她。 “师父的人格,决不容许恶意中伤!” 应该是她保护桐儿的,结果却是桐儿守护了她…… “错的人是我啊……”